弥渡是云南省西部大理白族自治州的一个县城。弥渡坝区呈西北至东南走向,长34.5公里、宽8公里,唐时称“勃弄川”。勃弄川水热条件较好,禾麻遍野,居民辏集。至今仍有“到了弥渡不想媳妇,到了红岩不想回来”的谚语,形象反映了勃弄川的富庶。《新唐书》亦载“弄栋西有大勃弄、小勃弄二川蛮,其西与黄瓜、叶榆、西洱河接,其众完富与蜀埒”。
勃弄川及白崖城
勃弄川西北侧有定西岭,原名昆弥岭。从名字来看,这就是一个有历史的地方。“昆明”在《新唐书》中又作“昆弥”,是汉代滇西的一个强悍部族,汉武帝欲遣使通身毒道,皆闭昆明。而眼前这座口口相传的昆弥岭,不知道究竟藏着昆明族的什么秘密。明代沐英平定云南亦道经此岭,当地乡绅把昆弥岭改为定西岭以资纪念。定西岭现在还保存有比较完好的古道遗迹。
定西岭
白崖城位置图
定西岭是滇中进入洱海区域的必经之地,白崖城就是扼守在定西岭下的一座南诏城池。白崖城名字的由来,元代郭松年在《大理行记》说:“县西石崖斩绝,其色如雪,故曰白崖”。“白崖”在上世纪八十、九十年代因村民采石而有所破坏,现因红土附着于白石上而成一片斑驳的红色。当地中学钟文清老师回忆石崖景色时,满怀遗憾地说“青山白崖,山鹰翱翔,景色真美……”白崖的壮美显然也给古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,留下了白崖城的名字。
采石后的白崖现状
白崖城或由来已久。《南诏野史》记载:汉武帝时,“仁果为众所推立于白崖,武帝乃册封仁果为王,号白子国”;“后汉诸葛武侯南征至白崖,杀雍闿擒孟获,乃封白子国王仁果十五世孙龙佑那为酋长,赐姓张氏,于白崖筑建宁城”。因《南诏野史》成书年代较晚且融入部分神话传说及宗教故事,有人或不以为据;但结合《旧唐书》《新唐书》均有诸葛亮讨定、臣服洱海区域部族的记载来看,诸葛亮南征过白崖的说法也并非空穴来风。历史的真相显得扑朔迷离、若隐若现,引人入迷。
初唐时期的白崖城,依旧烽烟四起。《新唐书·南蛮传》载:“永徽初,大勃弄杨承颠私署将帅,寇麻州。高宗以左领军将军赵孝祖为郎州道行军总管,与怀玉讨之……小勃弄酋长殁盛屯白旗城,率万骑战,败,斩之。进至大勃弄,杨承颠婴城守。孝祖招之,不从,麾军进,执承颠。馀屯大者数万、小数千,皆破降之,西南夷遂定”。方国瑜先生曾认为白旗城即白崖城的误写;如果是这样的话,这恐怕是正史关于白崖城比较早的记载了。因勃弄川(弥渡坝子)到底是大勃弄还是小勃弄尚无定论,所以白崖城到底是殁盛屯据的白旗城还是杨承颠屯据的城,一时无法确定。但无论白崖城是哪一座城,我们都知道:在南诏之前,白崖城已具雏形,其屯兵据险的军事价值已凸显。其实不仅赵孝祖,隋代史万岁、唐初梁建方、唐九征等都曾征讨洱海区域,相信作为洱海坝子东大门的白崖城,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。汉唐王朝不断开疆拓土以及地方“无酋长喜相仇怨”时代背景淬炼出了白崖城战略地位。
年4—6月,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联合大理州文物管理所、弥渡县文物管理所对白崖城开展调查勘探工作。调勘前,何金龙老师即通过分析文献及卫星地图,认为白崖城西南侧可能存在白崖旧城。调勘时,果然在白崖城西侧定西岭东向山梁余脉上新发现“上古城”遗址(白崖旧城)。白崖旧城与白崖新城之间隔水塘相望。唐代樊绰所撰《蛮书》对白崖城有简要记载,是判断白崖新城、旧城的重要依据。
上古城遗址所在山梁
《蛮书》关于白崖城记录
上古城依山修筑,地势西南高东北低,南北两侧利用陡坡增加防御。城墙宽8.4—11米,沿山梁边缘分布,平面形状呈葫芦形。城墙外侧周长米,与《蛮书》所说“周回两里”较为接近。城内东部平缓的台地上发现有建筑遗迹及瓦砾堆积。最东端地势低缓处,钻探时发现纯净细沙土,疑为《蛮书》所说大池,唯独该区域面积不足“方三百余步”。
上古城城墙断面
上古城西侧山坳内有一片竹林,竹林内流出一股较大的山泉可供城内饮水。北侧的谷女寺,亦有一股清泉源源不断地流出,至今被视为圣水。
上古城东侧米即为白崖新城。白崖新城平面形状近长方形,城墙外围周长约米,将城壕计算在内周长约米,与《蛮书》“周回四里”相近。
白崖城平面图
白崖新城四周有城壕,符合“四周引水环流”的记载。城址东部的北、东、南三面尚能看到宽约16米的城壕轮廓。城壕内侧发现有夯土护墙,目的在防止城墙所在山体垮塌;为避免护墙位移,护墙下面甚至预留有铆钉状的台基,其建筑设计甚为周密。
白崖新城历经千年,东城墙与城外地面尚有11米的高差。城墙宽12—20米,夯层厚14—16厘米,夯面上有稀疏的圆形小夯窝,用以增强夯层之间的契合度。城墙基槽内压有灰黑色土,灰黑色土内发现有夹砂橙黄陶片,部分饰有绳纹,初步判断其年代应在东汉至两晋时期。这说明该区域在筑城之前就已经是一处居住遗址。结合白崖城附近曾发现石棺墓、石斧、铜剑、铜斧、汉晋墓砖等情况,可以想见该区域的悠久与繁华。
南城门缺口
在南城墙中段发现有缺口,此处应为南城门。据走访村民了解到,北城墙西段原有缺口,村民在缺口处建房时,曾发现有石砌基础,应为北城门位置所在,调查时在附近门墩石。这与《蛮书》“惟开南北两门”的记载吻合。
城中建筑遗迹
城内中央部位是一个规整的方形土台,上面发现了建筑遗迹。城内西北部现被民居占据,早年村民建房时挖出了大量的青砖、砂岩柱础。现在青砖又被砌到了墙上,柱础成了村民院子里的磨刀石。
在白崖新城南约2公里的“白沙地”冲积扇上,据说有另一座城址“矣罗城”。我们两次到现场实地调查,并未发现有明显的城址遗迹或遗物。
白崖新城有字瓦拓片
《蛮书》记载白崖新城为“大历七年阁罗凤新筑”。此次调勘在白崖新城内发现的有字瓦大多有“十年”纪年,推测为“天宝十年”。天宝十年四月,鲜于仲通将兵八万进攻南诏,“进薄白厓城,大败引还”。面对唐王朝再次进攻的威胁,并考虑到白崖城在拱卫南诏京畿中的重要作用,阁罗凤可能在击退鲜于仲通之后,就马上着手修筑白崖新城。《南诏野史》载:“天宝十一载正月一日……以凤为兄弟之国册为赞普钟南国大诏……发人口百户于浪穹,筑白崖赕城”。筑白崖赕城的时间有可能从天宝十年开始,跨年度持续到天宝十一年。
白崖城对防御的重视程度甚至超过了太和城,文献中“依山为城、高十余丈、云贮甲仗”等描述,无不反映其作为一座军事城池的性质。
白崖新城出土莲花纹瓦当
瓦当拓片
白崖城亦是一座软禁之城。南诏初期曾为“时傍”所居,“时傍母,蒙归义之女”,亦即时傍乃皮罗阁外孙。时傍后为阁罗凤所猜忌,被迁居白崖城,直至私通吐蕃被杀。时傍开启了白崖城作为软禁之城的先例。白崖城“南二十里有蛮子城,阁罗凤庶弟诚节母子旧居也”,诚节也是阁罗凤所不喜欢的人。“诚节,王之庶弟,以其不忠不孝,贬在长沙。而彼(张虔陀)奏归,拟令间我”。唐王朝欲扶持诚节取代阁罗凤,深为阁罗凤所厌恶,德化碑将扶持诚节列为张虔陀六大罪状的第二条。
至异牟寻时,南诏力量已颇为强大,且异牟寻联唐攻吐蕃,白崖城的军事防御作用不再凸显,但继续担负着软禁之城的重任。《新唐书》载:“异牟寻攻吐蕃,复取昆明城以食盐池。又破施蛮、顺蛮,并虏其王,置白崖城”。有意思的是,白崖新城西南侧村庄现名化城村,村里人也不知道“化城”从何而来。有人认为“化城”即软化、教化之意,意在教化被征服的部落首领放弃反抗。历史显得遥远似乎又近在眼前。
除政敌外,“南诏亲属亦住此城傍”。在部分文献及传说中,广泛流传白子国国主张乐进求与蒙舍诏联姻、逊位细奴罗的故事,而白崖城普遍被认为是白子国核心区域。蒙舍诏通过联姻、逊位控制白崖城区域,走出了势力逐步壮大、兼并五诏的关键一步。阁罗凤及异牟寻时,南诏王室与独锦蛮互通婚姻,独锦蛮首领亦曾担任白崖城大军将。白崖城户曹长生仲坚曾作为“监仓”监管了太和城内城金刚城的粮食储备工作。南诏通过亲属亲信控制白崖城,不仅扼守住了洱海区域的东大门,而且以此为据点获取勃弄川源源不断的后勤补给。白崖城在孕育及保卫南诏政权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。
沧海桑田,城池虽已变为废墟,但白崖城下的古道上,依稀还能听到古人渐去的脚步声。
文/图朱忠华(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考古部主任,馆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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